第14講 教義之權柄的要素:巴特新正統神學和二十世紀神學 | 林慈信
伯克富《系統神學》導論| 林慈信牧師講授
目錄
第14講 教義之權柄的要素:巴特新正統神學和二十世紀神學
II. 經訓和教義的本質。(The Nature of Dogmas.)(續)
D. 教義的要素。(The Elements Involved in Dogmas.)(續)
3. 權柄的要素。(THE ELEMENT OF AUTHORITY.)(補充)
巴特新正統神學
好,現在我們來看,康德怎麼影響到巴特;巴特(Karl Barth,1886-1968)怎麼樣吸收了康德(Immanuel Kant,1724-1804)、施萊馬赫(Friedrich Daniel Ernst
Schleiermacher,1768-1834),還有祁克果(Soren Kierkegaard,1813-1855)的思想。我們所發的這分《現代神學論評》(修訂版:認識現代神學 )的第一章第 9 頁下半一段,可以說是總結了巴特和二十世紀神學的一些特點。
假如各位去圖書館、書店找到一本書,比如《二十世紀神學評論》(Stanley J. Grenz
& Roger
E. Olson),他們會給你很多的思潮,講來講去是:巴特的神是非常的超越的,田立克的神是非常臨在的,那是因為寫書的人是新福音派的,他不相信聖經無誤,特別不要用這種神客觀的命題的啟示角度來解釋基督教信仰。所以,一個在真理上妥協的作者,是不可能透視十九、二十世紀的神學的,所以你讀來讀去,你抓不到痛癢了。
我們來讀這一段,看簡河培怎麼說?「上帝被隔離到『真理界』(就是被隔離到彼岸),乃是當代二十世紀神學的普遍主題。存在主義裡面的自由(就是這一刻我的焦慮、我的決定)比以前更加重要。早期巴特的著作稱神為『完全的他者』(the wholly other),不能好像事物一樣,不能好像『客體』(object)一樣來被解釋的。」他說,上帝不是一個東西,你不可以把上帝當作一個物件、一個客體(object)來研究的。「這些都使上帝更加地隔離。」 他的意思是說,上帝是主體(subject)。他不說上帝是主觀。他說上帝是主體;主體比主觀好聽得多了。記得嗎?康德說,人不可能在理性與科學的範圍內去認識神,就是說人不可能認識主,客觀地來認識神;而認識神都是主觀的,都是為了倫理道德的緣故。巴特說,你不要把上帝當作一個客體(object)、一個東西。你要把上帝當作一個主體(subject)。
「新正統分辨『歷史』(Historie)與『歷史』(Geschichte)」 ,也就是說,第一個「歷史」(Historie)就是「此岸」的,第二個「歷史」(Geschichte)就是「彼岸」的。而上帝是在「彼岸」那個「歷史」(Geschichte)的範疇裡面,在基督裡向人啟示的。
「布特曼就分辨了『歷史中的耶穌』和『我們宣講的基督』。」一個是此岸的,一個是彼岸的。或者用康德的詞彙來說,是「現象界的耶穌」與「真理界的基督」,「都是隔離上帝的重現。」
「這種對上帝啟示的相對主義,帶來從『人性』看聖經。」就是說,上帝的啟示不是絕對的,而是相對的,所以我們要從人的角度來讀聖經。「巴特對啟示來了一個新的定義:啟示是『神與人的相遇』。真理界(就是彼岸)僅僅是接觸到現象界(此岸),而沒有進來的」,上帝不是真的進來到宇宙歷史;耶穌基督不是真的道成肉身、進入到歷史向我們講話,為我們成就十架上的救恩的;真理界僅僅地接觸到現象界,沒有進入。「莫特曼的『希望神學』完全懷疑現象界歷史是否將在末世結束,但是又說到真理的未來。」就是說,將來有一個真理界(彼岸)的未來,但是那個不是我們現在這個現象界要接觸的,就是他不相信耶穌基督將來要進入到宇宙裡面改變歷史。
好,這是巴特一切的特點:神啟示,但是這個啟示,它不是真的在歷史中的啟示。用范泰爾的說法,「巴特的神是『全然的他者』,他不是具體的啟示,他只不過是碰一碰而已。」
布倫納(Emil Brunner),是跟巴特一樣的,不過他們在普遍啟示那方面有爭辯,所以最後他們兩位就分家了。不過加起來,他們兩位的思想就叫做「新正統神學」。
二十世紀神學
二十世紀除了受康德、「存在主義」的影響以外,二十世紀又興起了「語言分析學」;這個帶來的影響就是,人類所講的一切話都是「語言遊戲」(language games)。語言是一套遊戲,人們加上了一些遊戲規則。所以什麼叫「神」呢?神就是「關於神的言說」(god talk)。廣東話「你在講甚麼話嘛?」,就是說你講的都是廢話。他沒有說廢話;廢話是要到後現代的解構主義,才說是廢話的。他們說,這是一些遊戲規則,人間按照遊戲規則所玩的 “god talk” 遊戲,很明顯的,這個就帶來後現代主義的「解構主義」。
其實 1936 年開始就有「後現代主義」這個詞,但是「解構主義」大概是 1970 年,德希達(Jacques
Derrida,或譯作「德里達」),還有其他的哲學家,他們認為,宇宙裡是沒有客觀的真理、沒有意義的,只有主觀的解釋。
好了,在這麼多,特別是巴特「新正統神學」的影響下,福音派裡面就興起了「新福音派」。我再說一次,新福音派就是同情「新正統」,而離棄「聖經無誤」的,就是新福音派。我們在華人的書籍裡面,有一兩本書是有代表性的:一本就是香港中國神學院余達心院長的《荒漠行》,這本書是余達心博士,早期、很早的,甚至還沒有讀神學之前就寫的。這本書是「對存在主義思想的禮贊」(celebration of existential
philosophy)。
當時,在 1970 年初,有改革宗的「威敏斯特神學院」,有芝加哥佈道會的「三一神學院」,有加州的富勒神學院(富勒當時已經是新福音派了)。另外有一些不屬於這三家神學院的,比方說屬於加州三番市的美國西岸「美國浸信會神學院」(American Baptist of the
West),「美北浸信會西岸神學院」的蘭姆(Bernard Ramm)。蘭姆的中文著作,就是翻譯成中文的著作,叫《基督教釋經學》(PROTESTANT BIBLICAL INTERPRETATOIN)。這本《基督教釋經學》的作者,在 1970 年代,還帶著一種檢討的姿態,來討論巴特的新正統主義。所以你假如讀《基督教釋經學》,他的材料很豐富的,他給你走過兩千年的釋經學的歷史,很好,很重要。同一位蘭姆,到了 1980 年,他出版了一本書,叫做 “BEYOND FUNDAMENTALISM” (超越基要主義),這本書是他全盤地宣告:他認同巴特的新正統主義,是一本信仰的告白。
同時在 1980-1981 年,余達心博士在華福中心的《今日華人教會》雜誌,有兩年時間,介紹了很多新派神學家。同時代《今日華人教會》的總編輯,在這本雜誌的封底,最後那一頁,或者是在裡面,加插了一些的海報,都有一些很重要的現代神學家,就是新派神學家很漂亮的名句。也就是說,在王永信牧師所帶領的「華福中心」,在八十年代,有兩年的時間是大力推廣「新派神學」的,因為這些文章都是禮贊,很少批判。這是一個很自然的現象,我們聽起來不需要驚奇。因為請記得,在 1965 年之後,富勒神學院已經不再堅持聖經無誤。余達心博士是富勒神學院的畢業生。後來在英國拿他的博士學位,同時還有溫偉耀博士,還有其他很多香港的神學家,今天也不都在香港的神學院任教。
所以,80 年代是香港的教會圈子被喚醒的一個時代。《今日華人教會》雜誌,還有《教牧分享》雜誌,還有那本英文雜誌 “CHINESE AROUND THE WORLD” (普世華人,我最多是投稿在這本雜誌的),當時華福中心扮演的角色,就是把新的觀念帶給華人的教牧和教會領袖。但很不幸的,在整個喚醒的過程裡,華福中心幾個大將都被送到富勒神學院讀博士。他們說是送去宣教學院讀,不是送去神學院;宣教學院是保守的。我也在宣教學院擔任客座教授,我也接觸了很多新的觀念。我自己是堅持改革宗的聖經無誤的立場,跑去這種神學院教書的。所以,我對這些華人年青的領袖們,是有直接的接觸,他們都在我的課堂上課的,就是華福中心那幾個大將。
余達心博士介紹「新派神學」,和蘭姆(Bernard Ramm)寫的《超越基要主義》,差不多是同時代的,(已是 29 年前發生的事),所以到了今天 2009 年,我們可以回顧巴特和福音派的關係。是什麼關係呢?1998 年《威敏斯特神學院院刊》,刊登了一篇瑞典大學神學家寫的一篇文章,這篇文章說明了我一直以來懷疑的一件事情,就是:不論是我們改革宗的范泰爾批判巴特,或者是新派的(就是我以前在大學裡讀的那些攻擊基督教的新派)神學家批判巴特,就是從最改革宗到最新派的神學家,都承認巴特是受到了康德、施萊馬赫、祁克果,還有其他的,還有中間還有其他幾個(如海德格 Martin Heidegger 等等)的影響的。這個是不容置疑的。
范泰爾寫了一本書叫《新現代主義》(THE NEW MODERNISM,新的自由主義,見補充材料 14B)。巴特讀到之後說:「費城有一個頑皮男孩,他所講的巴特,我不認識的」。
這是巴特說的。巴特說:「范泰爾批評我,這個『我』,我跟本不認識」。但是這本書《新現代主義》(THE NEW MODERNISM)幾百頁裡面,至少有幾百次引用巴特的著作。不是一兩句憑空批評他的,是一點一點地去批評他的。
我說,范泰爾從「神本」的神學去批判巴特的這種說「《聖經》不是神的話,神的話不是《聖經》,神的話是超然的,《聖經》是人寫的有錯的」…等等;這種的對巴特的分析,非基督徒都同意的。當然,非基督徒不會說他是錯的,非基督徒是描述巴特的神學。但是范泰爾並沒有對巴特不公道的。不過,新福音派,就是那些放棄了「聖經無誤信仰」的新福音派,搖身一變,成為敬拜巴特為偶像的信奉者。
這樣說並不過分,因為假如我今天在香港任何一家神學院講課(差不多是任何一家,
除了一兩家以外,真的很基要派的,比如浸信會神學院以外,或者是教牧,牧職神學院,吳祖鯤牧師這種的神學院以外),你差不多在任何一間神學院教書,你批評巴特的話,馬上就會有教授說,請問林慈信,你讀過巴特的《教會教義學》幾遍啊?幾頁啊?你懂巴特多少啊?你讀了多少啊?他們都會馬上站起來維護巴特的。但是他們這樣維護巴特,馬上就拒絕范泰爾的批判,包括新加坡的神學院的教授跟研究生。因為他們認為,三位一體神以外,巴特是最偉大的神學家。我不是隨便講的。你去讀很多福音派--特別是福音派支持巴特的,你就會讀到。
當然巴特最強烈的支持者是 Thomas F. Torrance(托倫斯)。Torrance 是蘇格蘭長老會的,也是中國宣教士的兒子。所以,Torrance 寫的一些結論,都是聽起來很像改革宗的,但是他裡面那個知識論是空的。然後,不論是美國的,美國的富勒神學院多年來的教會歷史教授布羅米利(Geoffrey W. Bromiley),是把整套巴特的《教會教義學》,十幾本德文的,翻譯成英文。所以,在 Torrance 和 Bromiley 這種神學家的帶領之下,福音派神學家一個一個地向巴特投降。
我說,他們的理性是不誠實的。因為我沒有進神學院以前,我就讀過關於巴特的分析,是從非基督徒或是極度新派的神學家讀的。Claude R. Welch 和 Van A. Harvey,這些都是新派神學裡面的大師,我在賓州大學宗教思想系就讀他們的課。他們就告訴我們,你要瞭解巴特,就算新正統的神學家,比方說,蘇格蘭比較傾新正統的長老會的神學家 H. S. Mackintosh,1930 年寫的 “TYPES OF MODERN THEOLOGY”(《現代神學種類或模型》),他就是從康德,講到施萊馬赫、祁克果,一個一個的講到巴特的,這個是不容爭辯的。就是福音派支持巴特的神學家不肯好好地讀哲學史,結果,他們就把巴特奉為全人類歷史最偉大的神學家。
所以目前,你假如進絕大部分福音派神學院,你是讀不到對巴特最中肯的介紹的,更別說批判了。這不光是華人的神學界,美國的福音派神學界就是如此,歐洲更不用說了,老早了,絕大部分的神學家,不是接受巴特,就是接受巴特後面的布特曼(Rudolf Bultmann)、田立克(Paul Tillich)、潘霍華(Dietrich Bonhoeffer)、莫特曼(Jurgen Moltmann)等等,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神學遊戲規則。范泰爾的這本 “THE NEW MODERNISM” ,很不幸出版社又沒有把它再版,我們也沒有翻成中文。所以我們只有這一點點的《現代神學論評》的第一章,還有第二、三章,可以供各位作一個大綱式的瞭解。
所以,自從巴特以來,神學家的共識至少有兩個;就是福音派向自由派投降的時候,有兩個大前題:
第一,人是不可能通過理性、科學來認識上帝的。我們基要派也不相信人靠著自己理性而不靠上帝啟示可以認識上帝,但是上帝的啟示是聖靈會來光照人的理性,再造、改變我們的理性,我們是可以真正地認識神,和認識祂差來的耶穌基督的,這就是永生(約翰福音 17:3)。人是不可能通過理性、科學在這個範圍內認識神的。這個是康德給我們的「遺產」。
第二,《聖經》不是神的話語;神的話不是《聖經》--神的話比《聖經》更偉大;神的話是祂的作為,是祂戲劇性大能作為的事件,而不是命題式的啟示。所以,今天我們福音派最暢銷的解經書,《讀經的藝術》(How to Read the Bible for
All its Worth),它的緒論裡面就說了,你不要以為聖經是《神主席語錄》(the Quotations of Chairman God)。這是維真神學院(Regent College)的教授戈登·費依(Gordon Fee),和哥頓神學 院的道格樂斯·史都華(Douglas Stuart)合寫的;我是直接引用他的話,就好像《毛語錄》一樣,你不要以為上帝說,「喂!你們地上的人聽著,你要背我的教義(命題)一二三四五六七,一直到七七七七…為止。」意思是說,上帝不是用命題式來啟示的。上帝沒有啟示教義、真理,上帝只是用文化、歷史來啟示祂自己。就等於巴特(派)所講的,神的啟示是作為、事件,而不是真理、教義、命題。這是目前大部分的非改革宗的「聖經神學」所強調的,已經強調了快 70 年了。大概 1940 年代開始,巴特的神學已經很被接受了。所以,聖經學者都用受巴特、布特曼等等影響的方法來研究聖經。
我們改革宗講,舊約的主題就是「約」:神是立約守約的神,以色列是要敬拜信奉這位立約守約的神的;他們也講的,不過他們講的時候不是說:《聖經》裡面的神從永恆裡面進入到歷史、時間,來啟示祂是立約守約的主、祂是信實憐憫的主,所以以色列人就理所應當要悔改信奉祂、敬拜祂,服事祂。不是的。他們說,神是立約守約的主,祂以大能的手拯救以色列人出埃及,與他們立約,他們作祂的子民,祂作他們的上帝,這些是以色列當時「信仰群體的宣告或宣講(kerugma)」,就是說我們在討論的這是不是宇宙的絕對真理,我們在討論是當時人是怎麼信的、怎麼講的。
所以他們講得來,很像很像純正的信仰,但是他們說,這是當時的人所信所講的。這個是 1941 年到今天,「聖經神學」給我們的一個傳統,因為已經寫了(我想)幾百本書都有了。這種聖經神學,與霍志恒(Geerhardus Vos)的《聖經神學》(BIBLICAL THEOLOGY,天道)是完全兩碼事的;但是聽起來很像很像很像,但重點是,上帝沒有命題式的啟示。
所以,這些信奉巴特為「三位一體之第四位」的神學家(我這個是半開玩笑、也半認真的),他們就會非常地不喜歡《芝加哥聖經無誤宣言》。他們說:「請你們基要派不要再講上帝的命題式啟示了。上帝的啟示不是命題,是事件、是作為、是祂自我的顯現。」簡單說,上帝的話裡面沒有話的了,都是作為的了。這個是我們目前的情況。
到了後現代的興起之後,這種的思想又進一步,或又跌一步:聖經裡面有很好的、偉大的故事;宇宙沒有真理的,只有故事,只有敘述。所以,講道只要講故事就好了。所以你等於從四書五經、伊索寓言拿一個故事,然後來重現這個故事,跟從聖經裡找一個故事是一樣的,因為反正都是故事。不過,聖經的故事是最偉大的,是所有故事背後的故事,最偉大的故事前的故事、故事後的故事(Metanarrative, the
narrative that’s behind all narrative,
Grand narrative),敘述前的敘述,敘述背後的敘述。
那我們今天已經經歷過兩百年的康德、自由主義、巴特、新福音派、後現代神學,最後的就是「後保守福音派」,就是把這一切都吸收的所謂福音派神學家,我們應當稱他們為「後保守福音派」,他們拒絕與自由派打仗,但是他們絕對會與「相信聖經無誤」的保守派打仗。可能你們聽不到,因為一般都在神學院的課堂裡面打。所以,畢業出來的,回到中國的,一個一個變成新派。我是指,昨天還是保守基要派的傳道人,在海外讀完神學回去,就說聖經是有錯的。這個正在發生在我們的眼前,發生在我們這個城市。而這個不是一個希奇的事,因為他們的老師的老師,就是我母校目前的最後被逼走的老師。所以這個不希奇的。
我們要做的,除了批評以外,就是要好好抓緊我們的「聖經觀」。我舉個例子,讀舊約聖經,你好好地讀楊以德的《舊約導論》和種籽出版社艾基新(Gleason Archer)的《舊約概論》。兩本,一本是改革宗的,一本是時代論的;一本是前提派的,一本是證據派的。你加起來,就有一個很穩妥的對舊約的背景認識。加上新譯本的那本研讀版,給我們舊約背景很多的指導。因為你們隨便買一些舊約注釋或背景的教科書,結果很容易會成為「新福派」,或者是「後保守福音派」。